翠羽孔雀
愿时光过境你再无悲哀。
——题记
凄迷的月光柔柔泻下，犹如一条白练，光摇北斗阑干。山南的迎风坡上生着大片凤尾竹，夜风拂过，不住地颤抖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高山流水般的哗哗声响。
少女喟然，颀长的影子撞碎了湖畔的明镜。
时光仿佛又倒流回了多年前的那个旧日。
这，大概是此地仅存的一片净土了。女孩想，缓缓踱步至林中，长长的及地米白筒裙上，绣着雀羽状的繁复纹饰。她是翠，是这山谷中的女孩，从小与孔雀相依。也因这样，她身上长披着孔雀翎羽编成的冠子。“三天了，”她呢喃道脸上写满忧愁，“这山火……已经蔓延了三天了。”这南陲自古以孔雀盛名，自然也颇受世人的向往。前不久，一行号称城里人来此，欲将七只孔雀带回城中，却不曾想在他们将要离去的那天，山火起了。火势浩荡，是翠从未见过的。那些炽红的火种，席卷了座座山坡，号鸣着吞噬了一切。鲜红的烟火纷飞着，草木烧成了灰，在山风里坠落。所过之处，满目疮痍。是的，所有的人，恐怕都难能逃出。
“羽，你快走吧。”翠起身，一只美丽的孔雀来到她的裙边。它是她唯一的挚友。它流线状的身体上布满了蓝绿渐变的羽毛，夹杂着几分灰黄，明丽而不过分艳丽。尤其是它的尾羽，那最末梢总在烈阳下闪着光，翡翠一般。它是她的珍宝。翠不舍。她抚摸着孔雀美丽的脖颈，示意让它离开。羽却始终不为所动。翠垂下眼帘，朦胧的月光里，女孩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庞上投下一层浅浅的晕影。
可是，孔雀却坚决地摇摇头。它凄厉地叫了几声，脖颈不住地向后扭，眼中写满了悲哀。
是吗？女孩也顺势向后望去。无虞，山火将临。怎么办，山火也要在这儿驻足了……“快走吧！不要留在这儿，快点儿飞去更遥远的地方啊！”翠急了。整个地域也只有羽这一只孔雀了。要是羽执意不走的话，不就辜负大家的初衷了吗？翠羽孔雀不就要绝种了吗？！“羽，我求你了，你现在也必须得走了。难道你要为这一片将不复存在的竹林而牺牲吗！”翠不禁提高了音量，眼里噙满了泪水，不停地打转儿。
羽懂得翠的一言一语。她们从小陪伴到大，心有灵犀，它怎能不知道翠在想些什么呢？它踢踢枯草，露出几片小小的奶油褐色。这是……孔雀的卵。那不就是说，大家以后也有希望了吗？翠忍俊不禁，将渐渐绵延而来的山火抛置脑后。
“羽，不要再担心我了，你要带着它们，”翠啜泣着，“到山的那一边，好好将新生命延续下去。”孔雀也点点头，衔起枯草向山的那边远去，终不回顾。这大概也是翠、羽之间的诀别了，暗含哀伤，却不曾多几分眷恋。直到翠的影子化作砚台上的小小泡影，翠才转过身。
星子渺茫，亮了又暗，似重病少女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。
那么，就让我来成为这里最后的保护者吧。翠心语，与其逃离这里，本是宇宙间一颗缥缈羽毛的她毋宁与这片凤尾竹林同归于尽！女孩深吸一口气，漫天的寒星都为之寒嘁。她折下一支白色的花，向着那山火的方向走去。白色的花瓣触碰了山火，却没有烧毁，仍是洁白依旧。渐渐地，女孩离山火越来越近，火苗舔舐着女孩的裙摆，瞬息间一片焦黑，惟有那从头顶拖至脚尖的雀翎羽冠，浴火愈加鲜亮明艳。那一片片眼状的羽毛，似乎迸出了冰蓝色的花火，与山火相交融，渐渐减弱了山火的势力。
一声尖利的叫声打破了山火燃烧林子的噼啪声，翠抬头一看，竟是羽！到了那边的风坡，羽怎也不能忘却奔赴山火的小主人。它安置好枯草，遂义无反顾地向山火飞去。
“羽……”关切的话还未说出口，翠便倒在了脚下的灰烬中。像烧灼的蝴蝶，将要振翅，却又难以再合拢洁白的羽翼，难以逃离。羽咬咬牙，扯下了身上的羽毛，盖在少女单薄的身子上。不由得说，它的眼中同样也含着泪水。“对不起，我再也陪不了你了……”梦境中，翠听见了空灵的声音，她感觉身上轻飘飘的，仿佛在向云端飘去。可是，她怎也睁不开眼。
寂静的山谷中，刮起了狂风。狂风呼啸着，一只褪尽羽毛的孔雀顺着扶摇直上。它的羽毛随风飘零，化作片片飞雪，掩盖住了极目的山火……
“瞧，那边有一片竹林呀！多美的竹林，那周围一定会有水源的！”身着白圆领长袖对襟、扎饰有彩线红包头的老者指向不远处的竹林，他相信那唯独有生气的前方是有水源的。哪怕周遭全是草木山灰。身边随行的男女老少也点头答应。
是的，的确。在一片骄阳下，湖水微微漾着涟漪，游鱼自在嬉戏，全然不像刚历经一场旷世劫难。人们将要在水边而居，他们捧起一泓泓清波，意犹未尽地饮去，入口回甘。
少女匿在深深的竹林里，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。可惜，这里是再不会有一只翠羽孔雀了。少女垂下了眼帘。危难之中，是羽救了她，挽回了她的性命。这是为什么？她不解。
世尘燥热，我要做你永远的保护伞，为你遮阳……
哦，原来，羽是一只灵兽啊！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普通至极，是羽挽救了这个山谷，以及自己的生命！是呀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，有着自己的价值，她并不是目空无人，她也并不是卑微如泥，她只是一个寻求着梦愿的普通少女。羽圆了她流离的梦，同时也涅槃于火海中。但她始终相信，羽是会浴火重生的！羽总会回来，总会想她诉尽千言万语的！
她躲避着夏日润雨，在草木迟来的纷纷拔节中，招呼出一群小孔雀。它们……真的好像羽啊！翠想着想着，脸上终于显现出了笑意。
她已经知道了羽想要对她说的话。对，她要让这片土地上，重现翠羽孔雀的身影！
此去经年，时过境迁。一场又一场，乃至千万场雨后，天青色的烟雨中，石板小路上，女子撑着孔雀翎羽编织的头冠，闲庭信步。身后，一大群孔雀踱着步……迥乎不同的是，她再不是孤身一人了。现如今，一阵不期而至的风，都会让她体悟到生的美好。这是多么的不易！她屏息凝神，孔雀的谰语声中，一片羽毛飘至翠纤长的柔荑上。感谢你，羽，让我有了一个流光溢彩的生活！你用那生命的终结，为我充满未知与失去的生命涂抹上了不一样的色彩！
她抬起头，湖边的凤尾竹影掉落在水中，绰绰约约，婆婆娑娑。骄阳似火，林中却不再燥热。有你，真好！一片高山流水般的声响中，翠笑了。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天，阳光也透过叶缝筛进竹林，投下一片片金。